因知天命紧扬帆
因知天命紧扬帆,离去应无憾。
——题记
岁月匆匆,好像转眼间,我已年届五十。回首这些年走过的路,恍如暗夜里潜行,又似迷雾中冲撞懵懵懂懂,磕磕绊绊,看不清前进的目标,找不到努力的方向……脸颊瘦削的语文老师的讲解,让我感悟了文学的魅力在我上初中时,数学老师是个三十来岁,皮肤黝黑的胖子,他在讲解数学时,总爱先把例题抄在黑板上,然后,一步一步地解下来。开始,我还能听懂,后来不知道在哪一步犯了迷糊,慢慢地坠入了云里雾中。再后来,也就不愿意上数学课了。语文老师是一位五十岁左右,脸颊瘦削的,戴一副深度眼镜,短发斑白的瘦弱男人。他的一口带有我们本地方言的普通话,音调高亢曲折。坐在最后一排的我连每一个字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在讲每篇课文时,他都会把这篇课文涉及到的成语、典故及传说等声情并茂地讲给我们听,记得在学一篇有关闻一多先生的语文时,他鼓励我们模仿“烛光漂白了四壁”这句诗来写句子,有的说:春风吹绿了田野,有的说园丁种下了希望。老师微笑着一一点评,当有个学生说,农民穿上了衣裳时,老师问那个同学,难道农民原先不穿衣裳?顿时,全教室哄堂大笑,那个同学红着脸说农村实行责任田后,农民生活好了,都有新衣裳穿了,老师听后沉吟了一会儿,说理是这么个理儿,你可以改成农民住上了新房,农民鼓足了干劲,农民火红了日子,农民丰满了粮仓和生活……在轻松愉快中,老师把语文课讲的那么生动。让我总是期待多上几节语文课吧!
现在想来,我对文学的兴趣应该源于语文老师春风化雨般的讲解,感谢语文老师培养我通过美妙的文字感知文学魅力的兴趣。
十八岁,十八岁,我参军到部队,红红的领章映着我开花的年岁初三毕业后,我告别了学校。不再每天早起,也不愿再摸课本。看着窗外自由的飞鸟,耳边常常想起父母的唠叨,年纪轻轻的整天窝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
我像羽翼丰满长大了的燕子,也渴望去广袤的天空下闯荡、翱翔,可我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又怕遇到风,遇到雨,遇到不可预知的灾难。老屋虽旧,却生活了十几年,依恋着不愿走。直到十月初,听说县里征兵,我就想或许部队上是一个能成就人的地方,于是毅然报了名。这年冬天,我和一百多名同县的年轻人一起乘坐绿皮火车来到了位于晋中山区的军营。看到一排排整齐的营房。看到一门门威武的大炮。听到铿锵有力的军号声。听到战友们整齐而嘹亮的口号。我心潮澎湃。军营,是一片充满活力的天地,而我正如山谷上盘旋的雄鹰,要在这里成就一个崭新的自己。我努力做好日常工作,积极帮助有困难的战友,在打靶训练中,别人嫌地上有土,怕弄脏衣服,我不怕。在寒风中,我一遍遍地摸索动作要领,终于,以良好的成绩获得了领导的表扬。不久,又入了党。在党旗下宣誓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未来还应更加努力。
再后来,营长选了五名学习标兵(其中就有我),安排我们去旅部参加士官考试,在宽阔的大礼堂里,当考卷发到我手上的时候,我傻了,因为这些数学题我一个都不会,只得把语文和政治试卷仔细的答了。结果,同去的五个人有三个考上了军校,而我是剩下的两个人中的一个。
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我请了假,在军营附近村里的小卖店里买了一瓶莲花白酒和一袋花生米。独自一人爬上了高高的绵山。回看树木葱茏的山谷,听不远处溪流哗哗,阳光下,有雾霭飘升,如云朵。我坐下来,猛喝了几口酒,冲着夕阳发出一声长啸,吓的几只松鼠窜到了树下,惊慌地支着耳朵、翘着尾巴看着我,我摸起个石子朝它们掷去,它们紧跑几步后,又回身看我,是嘲笑我吗?我索性拿起更大的石块朝它们追过去,它们四散奔逃。
再后来,我就复原回了老家。
困苦的生活里,我爱上了读书结婚后,我和父母分家单过。那时,我手里不光没有钱,还有因结婚欠下的两千元债。苍老的父母说让我还,我只好应下。为了挣钱,我找到了村里的包工头,求他带我去干建筑。
一开始,他让我给大工供砖,一块红砖约五斤,一车要推八十块。自己装自己卸。垒到高处时,还要两块一摞地扔到脚手架上。一天下来,我手上的血泡磨破了好几个。晚上拿筷子时,手都颤抖。为了挣那一天七块钱,第二天我又去了,包工头看到我的手磨出了血丝,很照顾地说:要不,你去和泥吧。我抓铁锨把时,感觉比摸红砖,舒服多了。就这样一天下来,也是累得腰酸背痛,但我依然在坚持着。
农耕时节,我和父母要了六亩承包地,我也学着村里人的样子,种上了庄稼,一场雨过后,我的庄稼地里满是杂草(那时还不兴锄草剂),稀稀拉拉的玉米苗被杂草欺负的矮弱细黄,我和妻子便带了干粮和水,一人一把锄。早晨去,天黑回,最难挨的是中午时分,太阳亮亮地、旺旺地、无私地、把光和热倾斜在大地上,还有我们身上。晒得我汗流浃背,裸露的胳膊上都起了水泡。妻子也是满头大汗的,我想跟妻子说,要不咱不干了,歇会儿。但看着满地茁壮的杂草,只好把这话咽了回去。妻说咱一次锄二十步,谁先锄完谁休息。我看了一眼她略显瘦弱的身子,知道是她再给我鼓劲,我一边说行一边抡起锄头猛干,不一会儿,我便锄够了二十步。回看妻子才锄了有十步的样子,于是,我调转头去帮她锄草。锄完后,看着累得气喘吁吁的妻子,我说歇会儿吧!妻说别急,咱检查一下质量,没把草锄下来,岂不白忙活了。检查结果是我没锄下来的草特多。妻说你看你干活这么不仔细,能成就大事吗?我低着头,呐呐地说老婆教训的对,今后,我一定要干活仔细,工作认真。妻子扑哧一笑,说,行了,别跟小学生作检讨似的,走,咱去地头树底下凉快一会儿吧。
在冬闲时,我买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先是围着各村的垃圾站拾废品,后来也收废品。在那时,我觉得这是投资小,收益快的好办法,尽管好多人以异样的目光看我。
在废品收购站,我发现有很多报刊、杂志上的文章写得很好,很耐读。于是,我就选出来打成一捆,让老板过秤收钱,带回家如饥似渴地读完再卖回去,(记得那时是六角钱买的,看完后,三角钱卖回去)妻子发现后,就训我;还过日子吧?看书不影响挣钱啊。于是,我便躲着妻子到房后看,到地里看。
那一篇篇精美的文章,像花色各异的食品越来越引诱我的欲望,我就纳闷,不就是几千个汉字排列组合,它们却能呈现各自的美,我想起了语文老师教给我的分析方法,我把精彩的文章一段段地分析,然后总结。再然后,我就把收来的干净废纸订成本,模仿着写。
后来,我在吴桥县城里结识了发表过作品的朋友。我便把我的作品拿给她(他)们看,并请她(他)们代为投稿。偶有几篇发表,我把稿费单递给妻子看,妻子嗔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你背着我胡写乱画的,没想到还真能挣来钱。行了,再看书去吧,今晚上奖励你好吃的。
土地上丰盈的收成,填不饱的我空旷的胃。无奈,我背井离乡漂泊北京在我四十六岁的时候,刚过完春节,妻子就为我打点好了背包,催促我和老乡一起到北京打工。我舍不得离开生活了多年的老家,虽然不富裕,却感觉很温暖。勤劳的妻子,懂事的孩子,还有那个温顺的小花猫,都是我的牵挂,可是,为了生活,再舍不得也得离开。因为,我那种了二十多年的几亩地还是老样子,产量也不再增加,粮价也稳稳地一如二十年前。可是,柴油、农药、化肥、日用品却疯长成了一座大山,压弯了我的腰,压低了我的头。我把泪水滴进故土,愿故土原谅我的离别。无奈啊无奈,故乡的土地啊!你不是贫瘠,你像我少言寡语的父母,你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捧给我粮食。可是啊,你丰盈的收成却填不饱我空旷的胃。
来到北京皮村后,我在一家做展览的厂子里做电焊工。整天和冰冷的电焊机、铁管、方钢打交道,感觉很枯燥,当看到我们没日没夜加班加点辛苦制作的造形各异的展品摆放进北京以及全国各大城市的装修富丽堂皇的酒店、展厅时。当看到络绎不绝的参观者由衷赞叹的时候,我很欣慰,知道自己的付出没有白费。而当短暂的会展结束后,我们又奉命拆除,为了装车时压缩空间,我们会把大件拆解。看到曾经的美丽,瞬间化作一堆废品。我真的很惋惜,可面对现实,又有什么办法呢。这点有些像我看到的城市的建设。本来人们感觉很雅致的建筑景观,很新的楼房,很让人留恋的古建,可是,为了所谓的规划,说清除就清除,给人们留下了太多的叹息和怀念。
下班后,和工友们聊起来,有的说,下班后,没事干,喝酒逛街;有的说,打麻将,买彩票;有说,找站街女呀!哪个漂亮先选哪个;有的说,你跟老吴学习啊,搬个凳子,往路边上一坐,脖子像转轴,眼睛像钩子。无论是美女还是靓车,先远远地接着,再紧紧地盯着,然后,再恋恋不舍地送走。也不花钱,也不费力,多好。
我说我想看书,这附近有吗?工友老宋说有,离这不远有个图书馆,就在工友之家院内,那儿书老多啦,还免费,随便看。我问他那你常去吗,他说不常去,哪如看手机呀,手机上嘛都有,我跟他说手机上的资讯、文章太轻浮,一会儿就飘走(指更新),而书本却沉甸甸地厚道而朴实地等着你去捧起它,和它交流。老宋说好、好、好,下班后我领你去。
工友之家座落于皮村北路边。院子很宽敞。夜晚,枯黄的灯光柔柔地铺满院落,我踩在灯光上,感觉像踩上了迎宾的地毯,图书馆位于北面一排镶满玻璃的屋内。接待我的是一位身材娇小口齿伶俐的姑娘,她说:“我叫付秋云,欢迎你来工友之家看书,我们这里看书免费,不要工友一分钱。噢,对了,如果你在工作或生活中遇到什么困难。跟我们说,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你。嗯,也是免费的。”听她说完,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当今物欲横流的社会,哪里能离得了钱,这么多免费的好事,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我怀疑地审视着付秋云的脸。她微笑着,满脸的真诚像极了我的小妹妹。我说我还真有个事,想请你帮忙。是我来的匆忙,忘了带汉语词典了。请你帮我买本词典。“噢,这样啊,你别着急,等有工友捐来汉语词典,我马上通知你,不收取一分钱的。”她顿了顿,问我要词典做什么。我告诉她我偶尔爱写些小文章,遇到不明白的词便需要查一查。她听了,兴奋地拍起手来,“太好了,我们工友之家有个文学小组。每周日晚上有老师来上课,学生呢?都是在皮村附近住的爱读书爱写作的工友。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文学小组。”
记得我第一次参加文学小组的学习,是在一个春雨霏霏的周日晚上。那一晚,天空中没有月亮和星星。只有飘飘扬扬的雨滴打在脸上,感觉凉丝丝的,没有路灯,也很黑。我用手机照着路,怀里揣着我的习作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工友之家赶。来到院子,隔着课堂的窗户玻璃,我看到一个戴着黑边眼镜,流着寸发,胖乎乎、白净净的老师,正用他那柔和而充满磁性的声音为学生们讲解一篇文章的写作特点。那情景让我恍如又回到了三十年前,听语文老师讲解课文。三十年啊!我孤独地在暗夜里行走。心中时时回忆那份温暖。我轻轻地敲了敲教室的门。老师很清脆地喊了声请进。我迈步进了教室,只见明亮的灯光下,课桌旁坐满了年龄大小悬殊,高矮胖瘦不宜的男女学生,老师亲切地说欢迎新同学加入我们的课堂。并叫我作一下自我介绍。我按捺住“砰”“砰”地心跳,激动地说,我叫郭福来,来自河北吴桥县。我现在是一名电焊工。老师问我带了作品吗?我赶紧从怀中掏出我的习作。我恳请老师,我的字写得乱,我能给大伙读一遍吗?老师赞许地微笑着说可以。
在我读完以后,同学们和老师报以热烈的掌声。啊!第一次听到这么多人对我作品的赞扬。我挤了个空坐下,旁边是一位瘦高个,黑脸膛,戴一副大近视镜的汉子。他和我握了握手,自我介绍说我姓苑,看不出你这天天握焊把和铁料打交道的手,居然能写出这么细腻的文字。在后来的学习中,张慧瑜老师总爱微笑着鼓励我们多写新作品,他很亲切地称这是交作业。分享成果并在课堂上认真、仔细地分析评论作品的优、缺点。比如在分享马大勇写的上万字的《雪狐亭》时,慧瑜老师读一段,讲解一下这段的写作思路和生动时的用语,形象的描述等,以及美中不足的地方。还有研读国内外作家的作品时,慧瑜老师都讲得头头是道,剖析的精致入微,让我受益匪浅。一堂课两个多小时,都是慧瑜老师不停地讲解,我们像享受阳光雨露的禾苗,积极地感知那份滋润。来文学小组上课的老师还有刘忱老师、孟登迎老师、师力斌老师、鲁太光老师、秦晓宇老师、淡豹老师、西元老师、李云雷老师、袁凌老师……
一晃三年过去了,经过文学小组课堂的历练,我的写作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期间也发表了一些作品,获得了一些稿费。有人劝我干脆辞了电焊工,专职写作。我淡淡地笑了笑,告诉他还不到时候。虽然,没日没夜地工作累得我腰酸背痛。虽然电焊的火花已经影响了我的视力。虽然能发表一些作品,获得一些稿费。但是,我知道我离专业还差得远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要靠我一边努力工作,一边积极学习,能否有所成就,由天吧。我自耕耘,不问收获。
二〇一八年一月的门槛即将迈过,我五十岁的门槛也已到来。古人说:五十而知天命。面对一事无成的我的天命,我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那些年走过那么多弯路?陷在泥潭里消耗了我的青春岁月。唉!过去的事,不可能再追回,活好现在,展望未来,虽然未来于我已时日无多。但是,秉烛夜读良有已,半路杨帆可借风。到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只要能对自己说不要再遗憾也就知足了。
郭福来年1月29日写于北京皮村皮村工友皮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