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八大怪”
杂技艺人的人生另一面
伴随着第十六届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的即将开幕,素有“中国著名杂技之乡”“世界杂技艺术摇篮”美誉的吴桥杂技,将会以新的面貌呈现在世人面前。
世界杂技看中国,中国杂技在吴桥。每届杂技节,来自世界各地的杂技演员们都会到吴桥寻根。吸引他们目光最多的,是吴桥杂技大世界里的“江湖八大怪”。“鬼手”王宝合、“小钢炮”高福州、“眼里扎出骨针来”的李印怀……他们的表演,没有绚丽多彩的现代舞美,带着浓郁的乡土气息和江湖味道,蕴含着杂技最初的形态。
虽然远离杂技节的舞台,也不会获得奖项名次,但这些杂技艺人们却是历届杂技节知名度最高的演员。他们身上贴着“原汁原味”“传统”“民间”的标签,他们的节目历久弥新,永远有着鲜活的生命力。
这样一群最草根的杂技艺人们,他们的生活状态怎样?对杂技倾注着怎样的情感?他们如何学艺?如何生活?如何代代相传?他们有怎样悲辛的经历和难忘的故事?在杂技江湖与现实生活之间,他们怎样游走?怎样取舍?怎样走到今天?对未来,又有哪些期许?
9月20日,在杂技节开幕之前,记者来到吴桥,带着这些问题,采访了“江湖八大怪”。
吴桥剪纸民间艺术家梁兰新创造的《江湖八大怪》
戏依然人非昨
“老鼠郭”变成“老鼠高”
20日上午9:00,吴桥杂技大世界迎来第一批游客。
江湖文化城入口处,表演驯鼠的师傅却不是熟面孔。
《驯鼠》是这里的开场戏,在驯鼠师幽默语言的引导下,小白鼠的旅游故事开始了。四五只白鼠,附会不同的民间故事,如“刘全进瓜”“李三娘坠井”“洞房花烛”等,小白鼠演得精彩,驯鼠师说得漂亮,常常逗得游客捧腹大笑。
“记得去年驯鼠的,是个斯文男人……”一名游客说。
那个游客口中的斯文男人是“八大怪”之一的郭树桐,人送外号“老鼠郭”。去过大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个郭树桐,戴一副金丝眼镜,身着板板生生的中式服装。他和小白鼠配合默契,说出来的每句话,都会戳到笑点上。
“郭树桐师傅得了癌症,已经去世了。去年十月一演出结束后,他再也没有登过台。”大世界工作人员窦松尚说。
接替郭树桐的,是四十来岁的高富贵。他说,为了表演的需要,小白鼠每半年换一批,最难的不是表演,而是平时的训练。“刚开始,小白鼠认生,光咬我,过了好久才听指挥。”高富贵原本也是杂技演员,临危受命当起了“老鼠高”。人没了,江湖还在,作为开场节目的《驯鼠》依然保留至今。
不漂泊已知足
五代家传不愿断
江湖八大怪中,第三怪是“眼里扎出骨针来”的李印怀,与第七怪“刀山爬到云霄外”的李亮是父子。
与台上咋咋呼呼、大喊大叫的形象不同,演出完的爷儿俩,平静,不爱说话。李印怀说:“我们家从我爷爷那一辈就练杂技,现在可比过去强多啦!过去,那是‘南京收了南京去,北京收了北京游。南北二京都不收,运河两岸度春秋。’四处漂泊,还吃不饱、穿不暖,走江湖,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家。”
今年33岁的李亮,在江湖文化城练杂技已经14年,算得上是个老江湖了。每当李亮表演上刀山时,父亲在下擂鼓助阵,从语言上密切配合,不时还叮嘱几句。在观众看来惊险无比的上刀山,对他而言驾轻就熟。他说,和父亲学艺时相比,自己幸运多了,起码不挨打、不挨罚,但吃苦、挨批是一样的。他们家几乎都是吃杂技这碗饭的:李印怀的老伴儿是杂技艺人,李亮的媳妇是魔术演员,就连10岁的儿子也开始练基本功了。“不练不行,不能失传呀!”李印怀说。
“鼻奏唢呐震中外”的何树森,是第四怪。
在江湖文化城的“吹破天”剧场里,一位身穿传统服装圆圆胖胖的汉子,表演起鼻奏唢呐来。只见他挤眉弄眼,腮帮子乱抖,吹响了唢呐。他的表演滑稽可笑,还会用女嗓说话。而他最拿手的是,口吸四根香烟,用鼻孔吹响两只唢呐,烟从唢呐里袅袅冒出,唢呐声却依然那么清脆、响亮、优美。
“我这技艺是祖传的。”他说,走江湖时,遇到同行会问:“先生是谁?”只要答一句:“门里出身。”人家就知道,你这功夫是家传的。他的曾祖父是老天桥“八大怪”之一的“鼻嗡子”。曾祖父有一项绝技:能用口鼻同时吹响4只唢呐,当初,这绝技在清代的北京天桥曾风靡一时,是地道的江湖技艺。技艺传到他这辈,已经4代了,每次他练到这里,观众都会报以雷鸣般的掌声。
“如今,大姑娘、儿子也都在练。我们家也是五代杂技世家了。”
劈砖的手差点截掉
“小钢炮”收徒“郭大侠”
天桥剧场还没开演,“小钢炮”高福州坐在椅子上候场。
“一会儿还演劈砖的绝活儿吧?”
“演!不演哪对得住观众?”胡子全白的老人说,“18岁时,1个小时我能劈块砖!现在不行了,67岁了。我这手差点就没了。”老人说。
这是咋回事?老人说,兴许是长年劈砖的原因,年,他的右手掌外侧突然发麻发胀,到医院一检查,得了脉管堵塞。医生说,唯一的办法是截肢。“截了肢还咋劈砖?”他坚决不同意,医院进行了保守治疗手术。醒来后,他第一个举动是举手。手举起来了,他这才放心:“不怕别的,就怕练不了劈砖了。”
手术后,他开始大范围收徒弟,且分文不收。32岁的许凌辉是他的大徒弟。
高福州对他颇为赞许:“他岁数不是最大的,但咱们杂技行讲的是先入门为长,他16岁跟我学艺,得了我的真传!”
16岁那年,许凌辉初中毕业,最憧憬的是像《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那样。“郭靖的师父是江南七怪,我的师父是江湖八大怪!现在,我学了一身硬气功,一会儿我和师父都表演!”
天桥剧场开演,高福州和许凌辉依次上场。高福州演的是肚皮切丝瓜和单手劈砖,许凌辉演的是吞宝剑、吞铁球。惊险刺激之外,更让人感受到老江湖艺人的那份悲辛。忽然想起高福州刚才说过的一句话:“杂技看的是一怪和一帅。我负责搞怪,小辉负责扮帅!”
台阁山林本无异
鱼鸟江湖只自知
在天桥剧场热闹的卖艺声中,与之一墙之隔的书心堂里,却是一派悠然。书心堂的主人叫廖鹏,“江湖八大怪”的老八,一个清秀的书生。
出生于梨园世家,从小跟爷爷在杂技大世界学戏曲、学书法,在江湖的世界中长大,廖鹏的身上,有一种不同于其他文人的气质。小时候,他能演唱评剧、河北梆子、京剧等5个剧种的戏,每个剧种都能唱得字正腔圆,颇具神韵。同时,他两手会写梅花篆字,画竹也自有心得。长大后,因为嗓子倒仓,戏唱不了了,他就矢志于书画。来了观众,书心堂就是他的表演场所,人去堂空,这里就是他的画室,也有难得的清净。
书心堂的角落里,他布置了一个小小的茶台,几支残莲,一把团扇,当然,还有茶壶茶碗。墙面被粉刷成深红色,上面挂着他自创的画儿,别有一番味道。
他说,自己是“杂技窝”出来的书画者,一度曾经自傲,也曾自卑迷茫过。一副对联点醒了他“台阁山林本无异,鱼鸟江湖只自知。”在自己的艺术追求上,尽管处江湖之远,他依然不改初心,不断摸索探求。
海绵球通神技
“鬼手”之名天下传
采访当天,王宝合去外地演出了,在“鬼手剧场”演出的,是他的儿子王立刚。“这是我父亲的演出场地,我暂时替父亲给大家表演。”演出中,王立刚多次重申这一点。
位列“八怪”之首,那是因为王宝合有一手别人根本无法企及的“鬼手”神功。他的道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一桌一椅、两个瓷花碗、三个海绵球。与观众近在咫尺,观众还能参与进来。就凭着手法灵活,反应迅速,语言机智,就把这俩碗仨球玩得出神入化,小戏法中蕴含真功夫,曾被时任香港特别行政区行政长官董建华誉为“鬼手”。
和王宝合的《三仙归洞》相比,无论手法、语言,王立刚的表演都差着火候。“父亲的表演已趋化境,我真的是难以企及。”
王立刚说,他家练杂技已经四代了。爷爷王玉林人称“卸索大王”,曾经作为杂技演员代表,参加过开国大典。在他的记忆中,家里就是个杂技班。小时候,一家人常常组班跑江湖,岁数不大,他就开始练习杂技。别的功夫还好练,最难的是软骨功。先把两个胳膊脱臼两小时,再接上两小时,再脱臼两小时……如此循环往复。到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王宝合有四女一子,看到这一幕,心中不舍,没再坚持让儿子练下去。
如今,王立刚是杂技大世界对外演出团团长,只有在父亲外出时,才临时替替场。不像王宝合那样对戏法讳莫如深,他面对全体观众揭秘《三仙归洞》,在他看来,就算揭了秘,以父亲的阅历和眼光,谁也斗不过“鬼手”。在他心目中,王宝合既严厉又慈爱。演出最多时,一天要演七八场。这对一个70多岁的老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王宝合有个原则,无论观众多寡,节目时间都保持在一个小时左右。有时人多了,别人劝他减减范(杂技行话,缩水的意思),他不听,该怎么演就怎么演,坚守着一个老艺人的传统。
采访是在舞台旁侧的休息室里进行的。平时,王宝合就在这里候场。一张单人床,一个八仙桌,几把老式椅子。桌上,放着两只瓷花碗,还有二十几个海绵球。八仙桌后的墙上,是一幅“德艺双馨”的书法。
采访结束后,走出休息室,刚才灯光明亮观众爆满的“鬼手剧场”,忽然冷清下来,灯光也熄了。我摸着黑走出去,一回头,王宝合的巨型照片挂在那里,如炬的目光中透着凛凛的光。忽然我明白了,“鬼手”的美名,不仅成就于一场场爆满的舞台演出中,更成就于多少个这样曲终人散、冷清寂寞的幕后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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